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曾經天真地以為，醫師是和上帝討價還價的工作，類似拔河，醫師盡全力服務病人，便可以從造物者那邊要回一些時間，一些健康。我現在站在醫學中心的加護病房內，胸臆中充塞著無力感。

「舅舅，我來看您了，您如果知道，請您的手握一下。」我望著他既蠟黃又水腫的臉龐，表情是木僵的，口腔插著氣管內管，鼻腔放入鼻胃管，脖子旁注射著中央靜脈導管，腹部還有兩條引流管連接著碩大的玻璃瓶，再加上導尿管，這是加護病房常見的「管子的滿漢大餐」，當舅舅的手慢慢握緊他手心中我的手指，我的眼淚奪眶而出，心裡大聲呼喚著「謝謝、謝謝。」

舅舅年年在醫學中心作高價的健康檢查，但還是免不了胰臟頭部癌症這一劫，他的兒女有些憤懣，我只好用醫學教科書的話安慰他們。書上的解釋是，因為解剖學上的關係，胰臟的頭部如果長了腫瘤，各項檢查如超音波不易發現，一旦發現時，多半已是癌症末期，而胰臟的另外兩個部分，「體部」和「尾部」的癌症則較容易早期發現，因此，後兩者五年的存活率較高。

胰臟位於上腹部較裡層的地方，教科書不斷強調，這個部位的不適，除了消化道疾病，如胃潰瘍、十二指腸潰瘍、胃炎等疾病外，還要考慮心臟來的問題，尤其是60歲以上的長者，更應該把心電圖列為常規的檢查，以免心臟病被誤診為胃病，其實，久治不癒的上腹部不適，醫師們還要想到「胰臟頭部癌症」。

我是有些憤怒的，「胰臟頭部癌症」連續奪走了舅舅、閔姓牧師、門診護士祖母的性命，記憶如果沒錯的話，歌手梁弘志、黃大城好像也是死於同一個疾病，等到腫瘤阻塞膽道，黃膽出現時，病情已經到了末期，病人多半很快失去他們的性命。

作為醫師，最不堪的，莫過於看著自己最親密的人一天一天萎弱，而無計可施，心頭軟弱的時候，甚至會質疑起醫師的角色及醫學的功能來了。中醫界常會傳出某某方劑可以治療癌症，有時甚至多如過江之鯽，西醫界一向希望能見到實證醫學的證據，也可能是自己所見者小，有時也會被見多識廣的中醫老師的言之鑿鑿所說動，我也清楚明白西醫界的想法，「誰要是能治療癌症，誰就可以得到諾貝爾獎」。

我還清晰地記得，當舅舅的手掌把我的手指握緊時，我的眼淚舒放了我的恐懼，也終於明白陽世與陰間的分隔，望著他木僵扭曲的臉龐，我非常害怕會失去他，朦朧之中，我好像看著他背對著我，頭也不回地向深邃的黑暗走去，完全不理會我的叫喚，我望著他的腦後，全身一陣無力……

（本文作者兼具中、西醫師資格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