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聯副故事屋》上升的海平面(下)

醒來後的她,如獲神諭,她應該往內陸高原尋一塊安身之處,不僅是為了躲避海水漫淹,說不定海水上升其實是成就了屬於她的傾城之戀。她的戀情不在靠海的S市,老天要她往內陸尋。想明白了這一點,她請了假,今年她還沒休過假呢!因為不知道可以去哪裡,現在她有了目的地──內陸高原。

飛機,一架從B市起飛,一架從S市,前後相隔一刻鐘,落在了同一座機場。先降落的那一架,行李的卸除耽擱了,結果下午兩點二十分,他和她同時站在行李輸運帶旁等行李。透過網路預訂酒店,三點他們在櫃檯前辦理入住手續,他摘下了躲避高原強烈紫外線的太陽眼鏡,咬著鏡架凝視著她,其實他根本不是真的注意她,只是在等待的空檔發呆。由於輕微的高原反應,下午他們各自待在房裡,傍晚六點打電話叫了客房服務,晚上九點因為高原反應趨緩,且在房裡悶了大半天實在無聊,不約而同出現在賓館的酒吧,坐在吧檯邊上相鄰的位置,因為除了吧檯,店裡全是供六人以上入坐的大桌。翌日,他們在賓館櫃檯服務員的推薦下參加了一日觀光行程,早上八點三十分在賓館門口等車,下午一點四十分在景區販賣部買了一瓶礦泉水,她發現他是除了自己之外觀光團裡唯一落單的人;下午三點十五分她請他為自己拍照時,隱約覺得他有點面熟,卻想不起來在哪見過,於是在簡單歸因於自己記憶力減退後,便乾脆忘了此次相遇。

孤獨的站立在高原上,注視著山頂白雪,陽光閃耀幾乎讓人睜不開眼,天空展示著他從未見過的清澈湛藍,也許因為高原上的人看不到海,上天便給了他們一大片藍天作為補償吧!他突然下了決定,一回去就結束自己的婚姻,重新開始生活,他只要在床上遺落一枚陌生的耳環,透露出另一名雌性入侵的訊息,應該足以激怒驕傲的妻子,他就可以得到解脫。

她沒有在高原上遇到任何特別的人特別的事,難道神諭只是她的想像,反倒是回到S市,信箱裡已經有一封調派信在等她,她被調回T市,而且升職了。她匆匆整理行李,一連串忙碌的彙報會議和工作交接,令她暫時無暇想起海水上升的事。

三天後,他和她同遊高原的照片出現在一本專門報導名人緋聞的小周刊上。他的妻子刷一聲,將雜誌扔在他臉上,當他看清楚自己的照片,以及標題:名主播攜女友山中度假。他一時竟覺受寵若驚,他是知名主播嗎?他不是過氣了嗎?當過氣這兩個字浮現心頭,他恍然明白了妻子的悲憤,他還能出現在八卦雜誌上,還有人偷拍他的照片賣給雜誌社,而她的消息已經消聲匿跡了許久。

他有點同情妻子的寂寞了。

「我根本不認識她。」他解釋,他知道沒人會相信,賓館櫃檯、酒吧吧檯、景區販賣部、賓館門口,無意間偶然中交會的眼神全給鏡頭抓住了,恐怕連實境中的當事人在當時都沒留意到,如今色彩分明的相片裡卻儼然一對同進同出的親密情侶。

這下他連去買對耳環搞場騙局的把戲都省了。

他和妻子簽字離婚,這回兩人都上了報紙娛樂版。這條新聞究竟娛樂了誰?他不能確定,只知道緋聞不僅增加了他的熱度,他又穩坐主播台,雖然只是暫時;而他的妻子則拿到了新開拍電視劇的女主角,飾演一名中年失婚女子,並因此獲獎,演技更上一層樓,當然在她歇斯底里嚷嚷著離婚的時候,還無法預測離婚帶來的附加價值。

至於她,新聞披露報端的那天,她在返回T市的飛機上,既不知道有人因為她而離婚,也不知道自己莫名其妙成為緋聞女主角。她幾乎忘了短暫的高原旅行,以及曾經以為可以遇到自己所等待的男人的妄想,就連在高原上買的一串不知真假的天珠,也在匆忙的歸程中遺落。

人生有時是荒唐的,其中的荒唐總要等到回頭看時,才能窺出端倪。

一年後,她將調職B市,和上次的調職一樣,派遣令突然出現在她桌上,她一樣不情願,但因為不是首發事件,那不情願似乎也不那麼理直氣壯。來到B市後的兩個星期,她將再度遇到下了播報台轉任外資企業公關高階主管的他,不過,他們沒能認出彼此。當然在這一刻,坐在香港機場候機室等待轉機的她並不知道,而在化妝間吹整頭髮等待錄影的他也不知道。

海水仍在上升,人們則正在遺忘。

(下)

【2009/04/19 聯合報】@ http://udn.com/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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