◎林黛嫚
感覺上，雅琴是一個不曾洩氣、退縮的人，她永遠是熱情、無畏、樂觀地勇往直前，在她能主宰的人生裡，她活得津津有味。只除了，她早就忘了的「寫作」這件事，現在她的電腦只用來收發電子郵件和玩遊戲，我的書桌旁有一疊稿紙，是雅琴帶來的，她說說不定可以在我這兒寫作，最上面那張，寫了一個題目「沉默的遊樂園」，整疊稿紙布滿灰塵而且泛黃，她偶爾在我做飯時幫忙打掃屋子，收拾到書桌時，不知是有意視而不見，還是以為那是我的東西不方便窺探，她從來不會去動那一疊稿紙，那是我屋裡唯一蒙塵的地方。
雅琴覺得她為這個家、這個家族盡心盡力，甚至可以說完全沒有自己的生活，趙家、阿方應該要覺得她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媳婦，可是雅琴感受到的好像不是這麼一回事，趙家的人也就算了，阿方是屘子，雅琴前頭有好幾個嫂嫂，還有大姑、小姑，個個都來頭不小，博士、碩士不說，家裡是股票上市公司的就好幾個，他們家買房子是只要賣幾張零股就夠用的，而且雅琴不會做飯，在這個物質富裕到過剩的家族裡，不能燒一手好菜先天上就矮了一截，其他的長處也就不能拿出來比了。
「不會做上海菜、台菜或廣東菜有什麼關係，孩子我還不是養得健健康康，家裡不夠整齊清潔又如何，我讀中文系可不是學來大掃除的，阿方老是覺得我做得不夠好，老是拿我跟他那些嫂嫂比，他為什麼要這樣做？」
「我不知道啊，我又不認識他。」
其實我不能算是不認識他，雅琴經年累月地談論他，我對阿方早就比我認識的任何一個男人還要熟悉，何況有一次我還接過他打來的電話。
那天我和雅琴去看子夜場電影，那是一個看凌晨一點的電影是種宣示自由的年代，不過我想雅琴是不該擁有這種自由的人，因為她有先生、有小孩。看子夜場電影這種事只有發生過一次，那天阿方連續加班了好幾天，這天八點多就回來了，他一臉疲累，連打招呼的力氣都沒有就去睡了，十點多，小孩也陸續就寢，雅琴面對突然空出來的時間先是不知所措，然後就拿起電話打給我，約我去看電影，她的生活圈裡只有我有陪她做這件事的自由。
電影結束已經三點了，計程車繞遠路先送我回家，雅琴再搭原車回去。我才進家門，電話就響了，我正疑惑雅琴有這麼快到家嗎？電話那頭是一個陌生的男聲，開頭還很有禮貌問說雅琴在嗎，我心虛地回答，回去了，她剛回去。阿方突然說，「你們家的人都不管妳嗎？」
我無言地掛斷電話，這件事我從未對雅琴提起，是啊，我們家沒有人管我，我可以玩耍到三更半夜，這是選擇問題。你可以選擇一個人，不要結婚，那麼你可以自己決定買圓盤子或方盤子；用過的盤子堆在水槽不必立即清洗；自己願意買菜煮飯就買菜煮飯，願意吃便當或上館子就吃便當或上館子。但是你也不會有人三更半夜陪你聊天；冬天躲進棉被把冰冷的腳往另一雙暖暖的腳焐去不會有人抗議；你也不需要花一個小時叫放暑假在睡懶覺的兒子們起床……（待續）
自由時報-980408
留言列表
人生生活日常夾 (13)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