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9年08月05日
演員文英正忙著拍電視劇《文英阿姨的厝邊》,50年演藝生涯,演戲超過百部,演藝圈少有人像她這樣受人喜愛。
文英常說「唉,人生得到這個,又失了那個…」就像她和阿嬤,兩人相依為命,常苦得沒飯吃,她卻感受阿嬤最深的愛。她和丈夫方龍,貧困時緊緊相依,可是等文英紅了,彼此的心靈卻愈離愈遠。
現在的文英,早已不用為五斗米折腰,丈夫過世後,過往壓抑的心靈多了餘裕,她說目前是最幸福的時光。
台灣《壹週刊》第111期 撰文.陳玉梅 攝影.李景濤 編輯.徐文正
文英下了車,走進中視大樓準備錄胡瓜的節目,短短一條長廊,經過的人都親暱的叫她「文英阿姨」,在台灣演藝界,很少有人像她這樣,每個人都喜歡她。
「我的人生夠了厚?大家都尊重我,而且甜的、苦的、辣的、香的,都賺到了。其實走演藝圈這行,是一百個選五個,很難,沒保證一定紅,不認真演是不行的。」六十五歲的文英坐在我前面,操著一口文英式台灣國語,她直說抱歉,說自己「國語說不好,但是已經盡力了。」
現在,綜藝節目還是喜歡找她搞笑。有天錄影,製作單位要藝人吃陽具型冰棒,其他人大驚小怪,文英卻吃得很自然,「唉喲,怎麼這麼大?硬ㄎㄡㄎㄡ,又嘸味。」
「每次我們都在想還能怎麼讓文英阿姨發揮?她每次都笑:『恁這攏作弄我為樂,想些古怪的叫我演。』在陳玉勳電影《熱帶魚》裡,她演條巨蟒扭來扭去,全是我們編劇時想到好玩的,放在她身上,她又好氣又好笑。」卡通電影《魔法阿嬤》導演王小棣說起文英,就忍不住發笑。
「她有很多精采的東西,語言也有自己的魅力,我們知道她的節奏,她身上的東西就會出來。」《魔法阿嬤》裡那個面惡心善的阿嬤,既幽默又恐怖,就是王小棣集合各種台灣阿嬤的形象後,照文英個性打造的,也由文英配音。
人生的體驗,豐富了文英的戲劇生命,就像文英說:「唉,我這輩子什麼事都碰過!」
文英本名黃錦涼,從小就因家貧被送給人家做養女。養母是肺結核病人,長年生病,在文英七歲時過世,她由阿嬤養大。「那時阿嬤對我很好,我就像她的命,兩人相依為命,所以不覺得苦。」現在自己都當阿嬤了,可是文英說到阿嬤時,眼睛竟還會像小女孩般發亮。
十一歲,文英阿公過世,「那時好窮,什麼事我都做過。我每天早上五、六點起床,到現在雙連附近去批油條、豆腐賣;賣完回來睡一下,再背小箱子去賣枝仔冰,常常打赤腳從民生東路走到三重,夏天很熱邊走邊跳。」採訪時,能坐的時候,文英不會站,她也很少走路,怕是小時候走太多了,讓她現在很不喜歡走路。
戰爭剛結束,台北就爆發二二八事件,整個台北像個死城,「我碰到最苦的事就是沒飯吃,那時下雨就不能做生意,就沒錢買米,我就偷採別人的地瓜葉吃;還吃番薯籤,黑麻麻,要命就要吞下去。」現在的文英提著Chanel包包,用最新款的手機;可是不管她如何打扮,童年艱苦生活的影像還是時時浮現心頭。
十七歲,文英還長得很瘦小,但因為常吃不飽,阿嬤只好把她送進黑貓歌舞團。那時黑貓歌舞團每十天換地方表演,跑遍全省,文英就這樣離開阿嬤學表演、跳舞。每月薪水八十元,文英都寄給阿嬤。
17歲加入楊三郎的黑貓歌舞團,婚後在國聲酒店表演。1962年台視開播,進入台視演戲,曾演過電視劇《追妻三人行》《母雞帶小鴨》《醒世媳婦》《我們一家都是人》等,電影作品有《我這樣過了一生》《稻草人》《香蕉天堂》《晚春情事》《小人物》《無言的山丘》及《熱帶魚》,還因《熱帶魚》一片獲得金馬獎最佳女配角,1998年曾為電影《魔法阿嬤》配音。並灌過唱片《糊塗總鋪師》。
「彼時我不會寫信,又沒電話。有時七、八個月才看到阿嬤一次。每次從南部做到台北,阿嬤都會在戲院附近蹲好幾個小時等我,我不知道她幾點就在那邊等,只知道每次戲演完收好,坐在大卡車上,一到戲院,大燈一照,有一個人蹲在那邊,就是阿嬤。我跳下車,抱著她哭。」文英嚴肅地看著前方,竟有點說不出話來。
文英後來在黑貓歌舞團認識丈夫方龍,雖然方龍是舞團導演,可是薪水微薄,又沒存錢,養五個孩子,日子還是很苦,「後來小孩要讀書,只能離開歌舞團,可是孩子這麼多,苦到不知道怎麼辦,過年只有二十塊,一家七口,怎麼過年?那時不敢跟人開口借錢,就拿衣服去當,以前很方便喔,電風扇、棉被什麼都可以當。夏天棉被拿去當,冬天再討回來,現在怎麼可能?」她現在說得很好笑,想必那時很心酸。
那時諧星脫線看文英一家這麼苦,介紹夫妻倆到歌廳表演。後來兩人進入電視圈後,因知名度不高,常為了爭取幾百元一集的演出,對導演畢恭畢敬,直到遇到導演王童、王小棣,才給了她很多演出機會。
四十幾歲,文英因演了王童導演的《稻草人》《香蕉天堂》《無言的山丘》成為電影明星;主演王小棣的《母雞帶小鴨》等電視劇,更讓她家喻戶曉;一九九八年,她以《熱帶魚》一片得到金馬獎最佳女配角。
嘗過苦滋味的文英,很疼惜現在年輕藝人,「新人比較吃虧。像《霹靂火》最紅的秦楊,他說以前很苦,這很正常,你若想不開,就會放棄。演藝圈有時真的很黑,站得住就占優勢,如果不行,一毛錢都賺不了。」
方龍年輕時,寫台語劇本、當導演,走在前端,後來反而是文英愈走愈順利,到了《稻草人》時,更是走紅。她和方龍的最大心願就是賺錢養大孩子,可是隨著自己走紅,她和方龍的衝突卻愈來愈大。
「有時拍戲要趕到南部,他怕我一個人孤單,會帶我一起坐野雞車。可是等到拍戲現場,大家叫我文英阿姨,他又不高興,因為人家不認識他啊。後來我趕快介紹『這是我老公。』可是他很敏感,疏忽他,他就不舒服,他輸不起面子。」這些話,若不是方龍已過世,文英是不會說的。
方龍也希望在電影有表現,但一直不能如願,開始借酒澆愁。「我拍完戲很累,回家看他在喝酒,我想哭都哭不出來,我好話說盡,覺得夫妻幹嘛計較誰地位高,都是為了家啊。」文英說得很憤怒,她拿出菸盒點起一支菸,平常她在家幾乎不抽菸,「我掙扎很久,曾想放棄,可是他又捨不得我好不容易走到這一步。」
她問攝影記者:「為什麼恁查甫ㄟ安呢?」攝影記者說:「不會啊!」她懷疑的反駁,「只是方式不同啦,以前比較直,現在比較會拐彎抹角。」對文英來說,現在男人只是用比較文明的方式壓制女人出頭。
文英吐口長煙說:「做人真的很複雜,得到這邊,又失去那邊…夫妻同行很難搞耶!」十幾年來,文英承擔著方龍的情緒,過得很壓抑,兩人還一度想離婚。
六年前,方龍因心肌梗塞過世,「我現在都想他對我好的,像他常買我愛吃的碗粿、刈包給我吃。否則一想到他喝酒就碎碎念、翻臉比翻書快,真有點可怕。」這種愛恨交織的夫妻關係,文英是說也說不清的。
方龍死後,文英的心靈空間寬敞些,卻也多了寂寞,文英說:「下輩子我不要當人,當人是很痛苦的事。像我跟阿嬤,分開很痛苦,生離死別很殘忍。」問她來生還想跟方龍做夫妻嗎?她說:「憑良心講不會,我連做人的機會都不要了,還要嫁人?」
文英四個女兒都嫁了,她跟兒子住一起,她常說現在是她最幸福的時光。只是太多人認識她,還是帶給她一些困擾。就像她出門吃飯,怕太多人跟她打招呼,一定面對牆壁。她住十九樓,樓下是公園,很多人在打太極拳,可是她不敢下去,所以都在十九樓陽台上,跟隨下面的人比畫。
現在文英最喜歡到淡水碼頭,看著黃昏不遠處大船交會的身影,「我會坐好久,看那些大船尿尿,這個太無聊厚?可是這樣好啊!如果全世界都給你了,那又怎麼樣?最後還不是什麼都沒有,幹嘛這麼刻苦自己?要對自己好一點。」
王偉忠曾在《Play Boy》創刊時問文英,「若有拍男人的,妳敢不敢看?」文英很坦率地說:「唉約,我不敢喔,阮一世人只看過我先生ㄟ。」文英在情感上雖保守,可是她17歲就出來工作,跑遍全省,觀念其實很開通。就像她的孫子有事都不找父母溝通,反而找阿嬤,每次兒子數落孫子,文英就數落兒子,罵他管孫子管得太嚴。
採訪中,她拿出菸時,示意攝影記者不要拍。當她知道記者也抽菸,突然放鬆地蹺起腿,吞雲吐霧起來,「對嘛,來,呷一支,做這途怎麼可能嘸呷菸?」
引用:http://tw.nextmedia.com/special/index/type/Article/PubDate/20090805/ParentType/Tree/ArticleID/31839659/IssueID/20090805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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