牽亡(下)
2009/9/4 | 作者:馮國瑄
外婆把我晾在一旁,和這個師姑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說著話。
「妳過得好嗎?」「媽,你幫我燒一點紙錢好嗎,我好冷,我沒衫穿……」外婆聽了好急,連忙問:「要多少?妳要多少?」「二十億。」「好好,阿母等一下會燒,會燒。」母親跟外婆不斷的要東西,經衣、大厝、汽車,外婆都跟她應好。
最後,母親要外婆好好修養,她在那裡過得很好,莫想她,身體要緊。說完,母親說:「媽,時間到了,我要回去了。」外婆一聽心急地說:「啊,妳才上來沒多久,怎麼就要回去了?」「這是規定啊,我能上來都是師姑求來的,媽,妳稍等要包一個紅包好好謝謝師姑。」外婆斗大的眼淚滴滴墜下,說:「好,好。」,「妳要好好保重身體呀,媽,我要走了。」外婆泣不成聲,悶悶發著嗚嗚的聲音。師姑昏厥過去。
外婆這次沒有瘋狂放聲大哭,居然冷靜地在助手接過師姑後,手巾拭著眼淚悄聲走來我身邊,輕喚:「走吧,進去拜拜,拜完我們還要趕車。」
坐在顛簸的公車上,外婆不發一語,累得靠在椅背睡著了。我無聊看著外頭的風景,這是我第一次來花蓮,沒有看到課本圖片的壯麗、鬼斧神工。窗外是灰暗暗的天色,山上空靈安靜,沒有鳥聲、蟲聲,只有遠處傳來的嘩嘩水聲,像是孤魂野鬼趕路的呼喘聲。這些亡魂趕到山腰的王母娘娘廟,與他們的親人相見。我把車窗打開,有西螺聞不到的山的氣味。過不久,我感到耳鳴嗡嗡,有點暈。
回到屘叔公家,嬸婆湊過來問:「怎樣?結果怎樣?」外婆疲累地說:「騙人的啦。」嬸婆「喔」了一聲。我很驚訝外婆怎麼會說出這樣的話,她剛才不是激動的跟母親的亡魂述說著她的想念,哭成淚人兒?現在居然冷靜地說:「那是騙人的。」
「這種攏嘛是騙人的啦,一直要人買金紙。妳就沒去,這間廟更惡質,還要我買長生牌位,哼!才沒老糊塗,真的買咧!」外婆臉上沒有被騙得憎恨,反而是平靜。
我坐在矮凳上無聊地看著騎樓下嬸婆種的玉蘭樹。隔著玻璃窗當然聞不到玉蘭香,但很神奇的是我的鼻子居然有微弱的香氣,我不禁大力呼吸,想確認是不是真的聞到?我還伸出手指挖鼻子,掏出髒髒黑黑的香灰,想來應該是方才在廟裡累積的……
現下,我突然感覺到鼻子好乾燥,不禁伸手挖挖鼻孔,掏出一些黑灰,我像菩薩布施般把黑垢灑向法場。
看著眼前這個紅頭師父正拿著一條捲起的草席,腳踏七星步,朝向四方朝拜,破城儀式到了最後,發狂似地摧毀桌上的紙紮城堡,象徵已破,亡魂救拔離苦。(完)
來源:人間福報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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